热爱下雨

棋昱|罗马假日

*《罗马假日》AU,7k一发完

*关于罗马的知识全部来源于搜索引擎,有误请指正

*欢迎评论!!!



       龚子棋坐立不安,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让自己入睡。他柔软的床正被陌生人鸠占鹊巢,沙发太窄,椅子又太硬,而这位素未谋面的来者仍在他的床上酣眠,呼吸平稳地一起一伏。

       时间倒流回三小时前,龚子棋刚刚结束了一整夜的通宵赶稿,主编大发慈悲施舍了他一天的假期回去休息——附赠条件当然是失去加班费。有啤酒肚的中年秃顶男人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记得明天回来上班,而后转了转眼珠又露出一个笑容以工资为威胁让他做一个王子专访。“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什么办法,去做。”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王子——是的,来自遥远东方的王子在昨天来到罗马,开启一段短途访问。龚子棋咬着半块面包咬牙切齿:主编真是异想天开,他们小杂志社销量平平知名度平平实力平平,想拿到王子的专访还不如去做街角那家提拉米苏作坊的品种调研。但主编八百年前就否了这个文案:“我们杂志的格调是很高雅的!”

       他叹了口气,转头就看见一个人半伏在特莱维喷泉的石阶上,嘴唇无意识地半张,显然是睡着了。龚子棋好心上前推了那人:“哎,快醒醒,在这儿睡被巡警看见就不好了。”以前倒没有这种破规定,但是王子访问全城戒严,巡警大清早就要来巡逻检查市容市貌。那人发出几声无意识的拟声词,眼皮像被强力胶水粘住一样睁不开。他肤色白皙,衣着整齐,头发是被精心修理过的,怎么也不该是个醉卧街边的流浪汉。龚子棋又叫了他好几声,可那人始终浸在自己沉沉的睡意中。实在是没办法,龚子棋左望望透出熹微晨光的天际,右望望人影寥寥无几的街道,叹出了今天第十三口气。

       于是热心市民龚先生现在收获了一份因王子访问而带来的麻烦差事,还收留了一个因王子访问而不得不收留的不像流浪汉的流浪汉,但却无法得到他现在最需要的睡眠。天人交战一会儿后,他破罐子破摔,躺到了那个陌生人身旁,然后闭上了眼睛。


       待龚子棋悠悠转醒,天光已然大亮,身边的被窝空空荡荡尚有余温。他一个激灵猛然坐起,检查家中财物是否已经被扫荡一空,同时懊恼自己的警戒心居然因疲惫而降低了好几个等级。不对,他突然想到,其实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可值得偷的东西。他露出一副自嘲的表情,又躺下去享受美好假期。

       “你醒啦?”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龚子棋一惊复又坐起,一张满带笑意的脸映入眼帘,显然目睹了他犯傻的全过程。他认出了这张脸,定了定魂:“你没走?”那人高兴地点头:“是啊,我没地方可去。”龚子棋疑惑:“所以……?”

       房东太太的大嗓门不适时地在门外响起打断两人的对话:“龚先生!龚先生!有电话找您!”龚子棋叹出今天的第十四口气,向对方做了一个待会再说的手势,用手粗略地抚平衬衫上的褶皱,又用手指理了理有些被睡乱的头发,走出房门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李向哲打来的。他的摄影师搭档用凌乱的语言和火烧眉毛的语气告诉了他两件事:第一,李向哲有事要请假一周。第二,他们的工作必须按时交差——意思是龚子棋要自己一个人去做那个虚无缥缈的王子专访。“兄弟加油你能行!如果有奖金我一定分你一半啊!”然后通话戛然而止。龚子棋对着黑色的老式听筒叹出第十五口气:第一,工作要由自己一个人完成但李向哲居然只想分一半的奖金给自己。第二,他们杂志社绝对不存在奖金这等美事。李向哲纯属白日做梦。他放好听筒,垂着眼睛走回房间。

        “……王子因水土不服而在临时官邸卧床休养,今日原定的市内参观行程因此取消……”龚子棋捡回来的那人打开了收音机,午间快讯又在播报王子相关讯息,那人却听得认真,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又是王子……”龚子棋蹙眉,过于挨近的眉眼距添了几分凶意。王子卧床休养,那拿到专访的机会就更希望渺茫了。他开始为自己一片黑暗的前途默哀。

       那个人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把男主播官方机械的播音腔关掉,微微侧着头问:“王子…怎么了吗?”

       龚子棋眉头快拧成一个结,说主编也不知做什么梦让他去做一个王子的专访,又说我看这个老奸商就是想故意扣我工资。他絮絮叨叨半天,抬眼看到那个人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居然笑得很开心。他有点不满:“有没有良心啊你,怎么还笑。”想起这人和他认识也没多久,顺口又道:“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眼里掬着浅浅笑意,语气却是很认真的。他说:“我叫蔡程昱,或许我可以帮你的忙哦。”

       龚子棋挥了挥手:“别开玩笑了,你能帮什么呀。”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手臂停在半空,把视线转回对方脸上:“等等,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蔡程昱。”肤色白皙的男孩子重复了一遍,“我叫蔡程昱。”


       两分钟后,龚子棋拿着昨天的联合早报冲回来,盯着报纸上一行句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王子蔡程昱及其随行大臣一行于今日下午抵达本市。

       王子蔡程昱。

       蔡程昱。

       仿佛五百万里拉的中奖彩票突然砸到了他头上。龚子棋仍有点不敢相信:“你就是王子?”

       蔡程昱瞪了他一眼——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还有点可爱——竖起食指示意龚子棋放低音量:“小点声,我偷偷跑出来玩的。”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咧嘴笑:“他们找不到我人,居然说我水土不服在睡觉,哈哈。”

       “现在王子这么好捡吗?”龚子棋拿起联合早报上印制的照片放到蔡程昱脸旁比对,试图找出相似之处,“你长得和照片上好像不太一样?”照片上蔡程昱戴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头发打着小卷,表情肃穆冷漠。可眼前的人没有眼镜,刘海乖乖地顺在眉毛上方,眼睛下面还有一颗小痣随着表情跳动,需要很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蔡程昱假装清了清嗓子:“咳,这个是艺术照。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嘛。而且这照片呢,”他用手指戳了戳报纸上自己的脸,“印得也太模糊了。这要是印你照片你也不像。”

       “好吧。”龚子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事业前景又拥有了光明,于是他试探着问:“那专访?”

       蔡程昱道:“我们做个交易。我答应你给你做专访,你陪我玩一天的罗马。”他伸出小指要和龚子棋拉钩,见龚子棋愣愣的样子又补充道:“我这次来罗马行程特别紧,后天早上开完记者见面会就要走啦。我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自己在罗马看一看,那种官方参观真没什么意思。”

       龚子棋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霸王条约,没想到是一个王子的小心愿。他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行啊,当然没问题了。”


       他们聊着聊着就熟了起来,蔡程昱没有身为王子的架子,很快就开始叫他子棋,子棋罗马有什么好吃的啊,子棋我们什么时候出门。而龚子棋也很快就知道了蔡程昱其实也很喜欢唱歌,还喜欢吃他们国家一种叫做油爆虾的特色食物。只是他叫人全名的习惯总改不过来,还是直呼着王子名讳。

       出门前,龚子棋换了一件深色夹克,头发用发胶梳成一个背头,有两绺不太长的头发垂在眉尾。蔡程昱看着他给自己整理造型,表示自己是一个高贵的王子,也需要齐齐整整地出门。于是龚子棋帮他简单地做了个偏分,丢了一件自己的白衬衫给他穿,竟然出人意料地合适。蔡程昱看着镜子左照右照:“这样分好像比那些女仆给我做的发型好看,我回去也让她们像子棋这样给我梳。”


       他们在黄昏时出门,夕阳沉在天际,烧得成团的云透出赤金色,浓稠的霞光被人从教堂的尖顶和雕像头上倾倒而下,再用粗刷均匀地涂抹在广场的石头地面上。蔡程昱手里拿着一个龚子棋给他买的蛋筒冰淇淋,一点小小的白色奶油留在他的下嘴唇。

       西班牙广场一共有一百三十七级石阶,蔡程昱一边走一边认真地数,一不留神冰淇淋融化的奶油就粘到了手上。他自己不甚在意,龚子棋拿出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掉,又怀疑蔡程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王子,怎么这么不拘小节。可是蔡程昱兴高采烈地和他指着一座雕塑说他们王宫里有一幅画像里的人姿势和他很像。

       蔡程昱拉着龚子棋走进一家小小的提拉米苏店里,比上礼仪课还认真地数着提拉米苏的编号和口味,然后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勺。他们看见衣着入时的妇人路过济慈和雪莱的故居,头也不回地走进范思哲的店门。他们一起听落日里教堂的钟声,一起嘲笑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威尼斯广场像个结婚蛋糕或是打字机。

       他们穿过玛契罗剧场大街时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暖色的光束。龚子棋带着蔡程昱走进科斯美汀圣母教堂,带他看真理之口。雕刻着海神头像的圆盘大张着嘴,洞口漆黑幽深,边缘却被磨得光滑锃亮。龚子棋告诉蔡程昱,把手伸进它嘴里的人如果说谎手就会被咬住,蔡程昱将信将疑。于是龚子棋把手伸进希腊神特里同的嘴中,看着蔡程昱一字一句道:“蔡程昱是世界上最不可爱的人。”

       蔡程昱睁大眼睛刚想回击,龚子棋就发出痛苦的叫声,闪电般把手从洞口缩回来,袖口空空荡荡。蔡程昱大惊:“子棋!”显然被吓了一跳。他的心像擂鼓一样狂跳,捉住龚子棋的手臂检查伤口,一边念叨着要给他找他这次随行的王室里包扎技术最高明的医生,却听见龚子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把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拉出来给蔡程昱看。

       蔡程昱松了一口气,却把龚子棋的手臂丢开,表情沉了下来。他说:“子棋,这一点也不好玩。”然后转身作势要走。龚子棋看一直挂着笑容的蔡程昱板着个脸,知道玩笑有些过分了,连忙追上蔡程昱一叠声地道歉,说蔡蔡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蔡程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最可爱的人要笑一笑才会可爱不能板着脸。

       虽然知道是龚子棋情急之下说出来道歉的话,蔡程昱还是微红了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打了一下龚子棋的肩。龚子棋知道蔡程昱消气了,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笑过之后,蔡程昱还是极认真道:“子棋,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要开,好吗?”蔡程昱想了想,又停住了话。

       龚子棋也敛起笑意,点了点头:“好。”


       夜幕降临,普鲁士蓝的天空如光滑的绸缎,万千星辰闪烁的光点从缎面上轻飘飘地滑落,变成地面上的万家灯火。罗马随处可见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雕塑和喷泉,还有在街边歌唱的流浪艺人。集市里水果排列得整整齐齐,上了年纪的女主人招呼着来往的游客。

       他们被一阵歌声吸引,挤进一圈圈围观的人群看到一对唱着歌的情人。微胖的年轻男人的下巴上留着小胡子,抱着吉他唱着异国的歌谣。他身旁的女孩明艳美丽,一袭红色的长裙,仿佛一朵火红的绽放着的玫瑰。男人的嗓音独特,女孩歌喉婉转,两个人的歌声在永恒之城的空气里交织盘旋,极致和谐,又带着柔软的情意缓缓流淌。

       四周围观的人群都很安静,意大利热爱艺术的气质天生就附在他们骨髓中,与他们相伴相生。蔡程昱偷偷转头,看到龚子棋目不转睛地注视那对歌唱着的情人,显然沉醉在他们的音乐里,他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又转回去聆听歌声。

       过了不久,他又忍不住瞄了龚子棋一眼,谁知龚子棋正好也转头看他,两个人的视线碰到一起,霎时间想要移开,却又缠绕起来。龚子棋突然想到关于真理之口的另一个说法:

       如果把手放进真理之口,心中默念爱人的名字七声后没有被咬住,就代表你对这段爱情是真诚的。


       他们走进一间昏暗的酒馆,坐在吧台边和酒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龚子棋点了一杯朗姆可乐,蔡程昱则声称自己酒量不佳,要了一杯葡萄汁。

       他们身边的两个年轻的东方面孔都要的是白兰地,一个五官深邃立体,一个头发中分。东方男人们告诉他们自己是音乐剧演员,因为在自己的国家唱音乐剧没有出路而来到罗马。他们与龚子棋和蔡程昱聊得颇为投机,从品酒技巧聊到歌剧魅影,兴起之至他们张口就唱了起来。酒馆不大,他们的声音人人都能听见,但他们却丝毫不怯,情感张力在小小的空间里爆发。

       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时,全场起身为他们鼓掌欢呼。有人高喊着:“Bravo!”而他们从容地坐着,眼神自信而坚定,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蔡程昱称赞他们是世界级的演唱,那个头发中分长相俊美的男人与身旁五官深邃的英俊男人相视而笑,毫不犹疑地说:“我们一定会在罗马唱出名气的。”

        有不少人落座吧台,他们围成一圈,虽然互不相识却相谈甚欢。一个戴眼镜的卷发男人是位大学教授,与一位身材高大笑容爽朗的男士是好友。一个笑容温和的男人喝着马提尼,说自己刚刚从波兰学习歌剧归来,和东方来客算半个同行。有四个年轻活泼的大学生主动开口夸奖他们刚才的唱段,四张嘴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后来他们在广场上看到的那对流浪艺人也走了进来,女孩捧了一束热烈盛开的玫瑰,与情人甜蜜地耳鬓厮磨。

       在这里,时间的流逝毫无痕迹,愉悦和快乐却被堆成一座尖顶的高塔。酒馆里的客人渐渐离开,在吧台旁围着的众人却一个也没有离开。蔡程昱可能有些疲惫,不知何时把身体靠在龚子棋的怀里,龚子棋一只手揽着他,带着节奏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小臂。葡萄汁续了一杯又一杯,紫红色的醇液把他的嘴唇染成诱人的颜色。

       临近打烊,由小胡子男人的吉他起头,他们一齐唱起一段悠扬的旋律。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怎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他们把副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


       走出酒吧时已经快要天亮,街道上人影稀疏,他们散去不同的方向。龚子棋没喝太多酒,拉着蔡程昱漫无目的地穿过一个个街灯的阴影。蔡程昱还断断续续地哼着歌,牵着龚子棋的手摇摇晃晃。

       “蔡啊,想去许愿吗?”龚子棋问,然后他拉紧蔡程昱的手开始奔跑。蔡程昱猝不及防地被他拽着开始跑,差点摔了一跤,但跑着跑着又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龚子棋放慢了速度好让蔡程昱跟上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嘴角也高高上扬。

       最终他们回到特莱维喷泉,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大约二十四小时前蔡程昱在尼普勒战胜归来的骏马前睡得不省人事。龚子棋嘲笑他,蔡程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自己连夜出逃太累了才睡着的。

       蔡程昱身上当然半个里拉都不会有,龚子棋摸遍全身上下才掏出一个硬币来给他。蔡程昱于是按照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背对着清澈的泉水,用右手从左肩上将硬币扔进许愿池,许下重返罗马的愿望。

       硬币坠入泉水中,清脆地溅起高高的水花。

       太阳即将升起,阿波罗三驾马车的骏马已发出长啸。而他们回到龚子棋小小的寓所,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而闭上了眼睛。他们的手臂紧紧相贴,做了一个有地中海灿烂阳光的美梦。


       专访也是做了的,问题很常规。两个人坐在龚子棋不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见证了三千年历史的奥勒良城墙。龚子棋给主编打了电话,语气很凶地说要请假,还没等对面发怒就用王子专访的由头堵住了啤酒肚男人的口,对方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龚子棋挂断了电话。蔡程昱看着龚子棋一脸畅快的表情笑得狡黠,好像一只竖起尖尖耳朵的小狐狸,心中却有块石头越坠越深。

       沙漏里的沙一刻不停地落下,硬叶林的影子自西向东推移,告别的时刻最终还是要来临。


       龚子棋租来的车停在一片夜色中,拐角不远处便是官邸的一片通明灯火。夜深人静,外廊上只有几个女仆走动。蔡程昱打开车门,有些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在四周的静谧中有几分突兀。他看了龚子棋一眼,没有说话,朝着车尾的方向走去,迎着官邸庭院中巨大的探照灯光束。也许是强光太过刺眼,他控制不住地眨眨眼睛,努力忽视眼眶突然涌上的湿润感觉。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响声,龚子棋用力地打开车门,那架势像是要把车门拆了一样。他跑到蔡程昱面前又猛然停下。蔡程昱注意到他原来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蓝衬衫——本来可穿的衣服也只有那么几件,白衬衫黑西裤,蓝衬衫黑西裤,再戴上蓝绸带系着的记者工牌。半长的头发没有被发胶定成一个成熟的样子,而是被用一个黑色的发圈笨拙地扎在脑后,还有些许碎发散在脸颊边上。晚风习习,把龚子棋身上有点带着苦味的木质香味吹散在这个黑暗的拐角。

       龚子棋大略比他高一些,蔡程昱稍微抬一抬视线就能与他的目光对上。他吸气,又吐气,然后道:“那我就回去啦。”语气故意很轻快,他用眼神无声地探寻龚子棋的想法。龚子棋半晌无话,忽然凑近蔡程昱的脸,蜻蜓点水似的贴了一下他的唇。

       他动作很轻,带着一些试探和半分克制,像无意从树梢飘落的一片花瓣拂过蔡程昱的嘴唇。

       他们站着,拐角的墙把光明与黑夜划出一道锋利的边界。夜神尼克斯与龚子棋的脚步被一同禁锢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此时距离他们相识只不过四十二小时零一分钟,距离他们分享同一块撒着可可粉的提拉米苏不过二十七小时五十六分钟,距离他们在罗马的夜里高唱友谊地久天长也不过二十三小时三十五分钟,距离他们在特莱维喷泉投下硬币只有十六小时四十六分钟,而距离蔡程昱离开龚子棋还有十七分钟。

       在四十二小时零一分钟前他们都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而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抓住命运之神的裙摆,决定近在眼前的未来。

       距离他们交换一个绵长的吻还有不到一秒钟。


       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的,在龚子棋离开蔡程昱唇的下一秒他们又像异极磁石一般紧紧相吸,从浅尝辄止到深入交缠。龚子棋闭上双眼,左手却慢慢地移上去盖住蔡程昱睁开的双目。视线只剩一片黑暗,感官顷刻间聚焦于唇舌之间,放大,再放大。

       蔡程昱从不知道自己是患有渴肤症的,或许还是极难治愈的那种。他的手越过龚子棋的肩颈,抚摸着龚子棋的头发,另一只手按着龚子棋宽厚的背。龚子棋用力地搂住他,仿佛要把他揉碎在自己的怀中,又一下一下轻柔地舔舐蔡程昱的上颚,如某种犬科动物一般。蔡程昱用牙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一边克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

       不知何时他们才放开对方。龚子棋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左手掌心的一点湿意。蔡程昱看着他,睁着红红的眼眶勉强自己扯出一个露着洁白牙齿的微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我就回去啦。”龚子棋张口欲言,无数词汇随心脏动脉灼热的血液奔腾而上,却全都卡在嗓子眼。最终他点点头,声音低低道:“再见。”

       他说得很慢,两个音节的声带摩擦振动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然后蔡程昱要向前走十二步,向右拐二十三步。他将叩响沉重雕花的金属大门,警报将被惊醒,惊慌的女仆们会把他带回房间,给他换下这身在王室看来不成体统的荒唐装束。他会穿上丝绸质地的晨衣,站在能看到大门的窗边久久眺望。随行的议事大臣将忧心忡忡地来询问他的去向,而他会守口如瓶,把这一场奇妙的冒险藏在心中。

       但他不知道,在十一小时四十二钟后,他会在离开罗马的最后一场记者见面会中遇到一个穿着蓝衬衫黑西裤的年轻男人,头发被发胶梳得一丝不苟,胸前挂着一个工牌。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见面会即将结束时走下高高的王座,打乱预定的流程与到场的记者握手。他更不知道那个男人会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候他在罗马游玩得是否尽兴,而他望进对方的眼睛说,是的。

       然后他们一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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